一九四九年(長沙-北京)
八月二十一日
午后四時,長沙市戲劇藝術工作者互助會在黃金大戲院(原在織機街,專演京劇,早已拆了)召開成立會,選干事十一人,黃元和、賀華元、徐紹清、彭福明(以上為湘劇演員)、李振武、黃云峰、張漢卿(花鼓戲演員)、劉斐章(長沙軍管會文藝處干部,“演劇六隊”隊長)、梁月波(黃金大戲院經理)、高百歲(時在長沙演出的京劇名角,“麒派”老生)、田洪(戲劇活動家,田漢胞弟)當選。晚往湘春園(時在高井街,1950年修五一路被拆)看湘戲,劇目為《裝瘋跳鍋》、《摘梅推澗》、《五娘上京》、《書館相會》、《新會緣橋》五劇。賀華元之侯尚官,猶有舊日規模。《春秋配·摘梅推澗》凈與旦之表情緊張,富于民間獷野之性。此在湘劇可見,平劇則重旦唱,凈之表演應景而已。此劇之凈有一段“色路”,賀略去不演甚為可惜。張淑娥之趙五娘,唱與表情均好。張以正旦享名,其妹張淑梅,則能演生戲也。田三太太(田洪之妻陳綺霞。田洪行三,故名)之《啞子背瘋》,則今日初次見之。
八月二十二日
諦之(姓宣,資深報人)兄自上海《解放日報》來函,云今年四五月間,在京主撰《益世報》社論,為特務追蹤監視。四月上旬來滬,上海解放,參加《解放日報》,主撰研究文字。最近中共中央來電調赴北平,經一周準備,定于十五日乘平滬通車全家前往云云。
是日長市兩次被匪機侵入,因陰云作掩避(蔽),偵察起義軍(陳明仁起義部隊)開拔方向。午飯后,應劉斐章兄之邀,往李合盛(以牛肉菜肴著名酒家)與宋之的(著名劇作家)兄作長談,宋對昨晚湘戲極感興趣。第二次匪機去后,由李合盛去《民主報社》,參加社務會議。
八月二十六日
決漢口之行。復諦之兄函。發《新藝術》第三期稿。宋之的兄已行。譚丕謨(著名作家,不久選為湖南省文聯籌委主任)兄提議集宴,不果行。
湖南戲劇界午餞高百歲、李長山(亦包括歡送黃芝岡)于玉樓東(長沙著名酒家)。賀華元(酒醉后)罵座,云有飯一人吃飽,大家挨餓,即不合理。湘劇有一壞蛋為王申和(名丑),平劇有一壞蛋為王麟昆(時為燈籠街專演京劇之長沙大戲院經理,京劇武生出身)。不知王即在對席也。王乃云:“人不罵我,我,不知我為壞蛋,知之則后當改之。”賀云我不知君即王麟昆,恕我大炮也。四時偕百歲夫婦、李長山、李福德登興國輪,輪為復華輪駁公司小輪,五時后開,夜抵湘陰停船。
八月二十七日
晨過洞庭湖,午抵岳陽,上岸遇緊急警報,飛機臨空,旋解除。午食岳陽小館中。下午過新堤,將抵蘆溪口時,明興輪因避飛機投彈,擱淺其處。聞水手道古:蘆溪口洞庭王爺,有三千烏鴉兵。君山洞庭王爺像以手作搭天蓬式,面向湖中。云有木客向神借銀百兩,約再來,聞船鳴鼓則還錢。此客再來,未鳴鑼,至城陵磯,乃敢鳴鼓。王爺久望木客不至乃以手搭蓬,南望湖中。行船人總搭天蓬,且過湖不鳴鼓也。夜抵嘉魚,納涼江岸茶蓬,蚊大而咬人毒,令人思及露筋祠也。
八月二十八日
十時抵漢口,住民眾樂園(漢口綜合性游藝場所),見趙雅楓(京劇演員)。前在重慶韋家壩院,與紫貴兄演《三叉口》,經言及始憶之。吳主任邀午餐,忽遇大雨,街頭積潦成溪。午后雇車往大董家巷訪段先生,坐待至晚,始得見段,問知虛靜(姓張,黃芝岡表親。著名西醫)住處,晚宿湘淮莊。吳主任談華中劇運計劃,并提議請湘班來民樂上演。此舉甚屬必要,蓋不獨可資觀摩,且湘班必須經此一番訓練也。
八月二十九日
民眾樂園武主任為武克仁,其助手為朱天。段先生名紹廉,與虛靜同住湘淮莊者名楊石萼。湘淮莊為長郡會館禹王宮戲臺改建。禹王宮成于曾(國藩)、左(宗棠)之手,其神座比制府地高三尺,為全市最高之地。制府曾出奏爭論,然不敵曾、左力量而敗。湘人填高神座,用湘中煤渣,不取鄂地寸土,其建廟則一木一石,均自湘中運來,湘人之不服氣乃如此。上午往民眾樂園,下午得晤龔嘯嵐、張惠良兩兄與龔往訪王若愚兄,并向龔作漢口劇運采訪。從龔家回湘淮莊,晚,段先生在新味腴(酒家)設宴,座中多商人,言談頗不相習。(湘淮莊當作淮湘莊)
八月三十日
地方戲劇運領導人當是平劇藝員,因修養較高,技術較熟悉,演新劇易見成效之故。平劇在國內各地、都市鄉村,多見其足跡,而地方戲之地域每不及平劇之廣,故傳布新劇種子,以平劇為最宜也。惟平劇演者或只重一己之技術,或視野及平劇而止,故重平劇之領導則無異忽視地方戲。但地方戲如湘、漢、楚劇,誰能自起戲劇之領導作用耶?
楚劇旦色用本嗓,漢戲旦色用假嗓。漢戲女藝員深以為苦,乃自愿加入楚劇。據武主任言,楚劇旦色多貴富人之面首(指男寵),除戲錢外更領取私家津貼,其排斥漢劇女旦,蓋純為一己生活計。據龔嘯嵐兄言,則漢戲女旦如得加入楚劇,則漢劇之旦色空矣。兩者均各有一面理由也。
午前為《民主報》作通訊稿。午后訪(高)百歲及武主任,與崔嵬先生(著名電影演員,時在中南區文化部工作)遇,得知(潘)梓年(哲學家、邏輯學家,從事教育和新聞工作)兄通訊處,往訪不遇。歸途在嘯嵐兄家小坐。
八月三十一日
午前與虛靜同運行李至大智門站,寄頓于信昌和煙行,托轉運代寄行李代購車票。煙行熊經理邀午宴,飯后再至煙行,則虛靜手攜一行箱,亦被運走,箱內多有鈔票及隨身衣服,因往行李間交涉取出不果。午后二時登車,車行極緩,因橋梁路基多被白崇禧毀壞之故。
九月一日
晨抵駐馬店,停車極久,車開至大劉莊,又久停,皆因等候軍車之故。大劉莊有賣鳴蟲曰蛐兒者,即蛐蛐兒也。蟲似紡織娘,而鳴聲較短促,清越可聽,夜間平野多此蟲聲。人捕得,以高梁桿作械羈其頸,以高梁桿作籠,放蟲入籠。京都呼之蟈蟈,想即此蟲。晚九時始抵灤河。
九月二日
晨抵鄭州,下車入隴海車站附近旅店,大睡至午。午后排隊入站乘車,車廂座位較佳,而車行亦較速。鄭州產梨及蘋果,梨子不及碭山產,而賣價已賤。晚車過碭山,碭山之梨,大而漿多,漿汁甜而有渣,真價廉而物美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