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占偉
一進入車廂,冷氣便蜂擁而上,解開綁在我身上的暑熱,渾身的汗水立即收緊,毛孔也關閉起來。一股消毒液和金屬混合的氣味潛行而來,我打了個噴嚏。
我的座位是17D,雖不靠窗,尚可接受。我不喜歡B座位置,夾于兩個陌生人中間,胳膊挨胳膊,腿碰腿,身子如被彈力繩捆綁著,時間一久就像餿了,發酸發困。17E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,留著男孩子一般的短發,頭發很濃密。她左手托下巴,凝神望著車窗外。站臺上,另一趟火車剛剛抵達,乘客們正下車,像被敞開的車門吐了出來。
我掏出放在雙肩包夾層里的Kindle,塞到前座后的袋子里,將包放到行李架上。水杯忘取了,我又站起來,取下MiGo保溫杯。杯子已用七年,不銹鋼本色依然倔強閃亮。杯子保溫效果出奇地好,晚上灌入熱水,到第二天早上依然燙嘴。這是一把雙刃劍。過于頑固的保溫效果,讓水溫下降得很慢,讓我難以及時喝上水。很多事情是雙刃劍,顧及這邊,那邊鮮血淋漓,顧及那邊,這邊就傷筋動骨。越是投入,劍刃就越鋒利,場面也越血腥。
我擰開杯蓋,小心地喝一口,媳婦昨晚接的熱水溫度依舊滾燙。我敞開杯口,將杯子置于小桌板的凹槽里。
杯子是在人人樂超市花300元買的,一次購入兩個,套裝,不分開賣。嫩綠色的那只給了女兒欣欣使用,她那年上一年級。用到去年,也就是她上初二時,杯體上遍布麻子般的坑坑洼洼,綠色油漆也多處脫落,就像頭上出現了斑禿。她不愿意再用,于是我用九千多電信積分兌換了一個黑色塑料杯子給她,她還挺開心,出乎意料。
這次培訓,我完全自費,時間自費,金錢也自費。培訓費3300元,價格不低。我不心疼,為知識付費理所應當。我謊稱父親腦中風住院,請假四天。事實上,父親發作兩次腦中風后,已半身不遂,靠輪椅代步。我參加的培訓和工作有一定的關系,但這種培訓,不是系統內部組織的,單位不會公費讓我參加的。來回路費和住宿也需2000多元。
時間和金錢的付出,不知能否讓我逃離目前的環境。從肉體到精神上,我都受夠了。
火車開動,鋼軌從車輪下逃出來,飛快地向后跑去,越跑越快。人生也越跑越快,拉扯不住。不一會兒,車站的痕跡便消失殆盡。又過一會兒,城市的痕跡也被從車窗外抹去,只剩下七月的田野和綠樹包裹的村子,很難看見人。景色單調枯燥,就像內容重復的數學題。
女孩仍右手托下巴看著窗外。陽光下,能看清她胳膊上纖細的絨毛。她右手腕上系著紅色和黃色細線編織的彩繩。此為端午節習俗,她另外一只手腕和兩只腳腕上,肯定也系著彩繩。
她應該是第一次坐火車。
我第一次坐火車時14歲,鄭州到西安的綠皮火車。1月寒冷的月光下,頭抵冰涼的窗戶,我如饑似渴地盯著黑乎乎的窗外。月亮在山頭之間輕快地跳躍,偶爾閃過一盞微弱的燈光,就讓我心里泛起波紋。那時候,我胸懷浩大的夢想,對未知充滿敬意。
女孩左手拿著一部幾百塊錢的智能手機。我曾建議欣欣買同一款,她嗤之以鼻。討價還價的結果是,我答應她中考若進入市一中,就給她買最新款的蘋果手機。
女孩父母或許在前,或許在后。她的小桌板上空蕩蕩的,座位掛鉤上掛著一個雙星球鞋的手提袋。袋子不鼓,似乎就放了兩三件衣服。她上身穿粉色T恤,看不到上面的圖案,褲子好像是校服褲,藍底,側面裝飾著兩道白條紋。腳穿網面白色旅游鞋,鞋幫上粘著泥。
我摁亮Kindle,打開正在閱讀的《專利代理實務》這本書,我準備考專利代理師,自費培訓也為了這個,目的是辭職,跳出當下令人窒息的工作環境。這個考試每年11月第一個周末舉行,考兩天,前年我通過了《專利法律知識》和《相關法律知識》兩門,剩下這門《專利代理實務》,前年和去年都沒考過,今年若還不過,之前所有成績作廢,得重新考。考不過的原因是缺乏實踐,在企業做知識產權工作,動手寫得少,眼高手低。
讀了一會兒,我昏昏欲睡。文字之間的咬合很不順暢,如缺少潤滑的八股文,加之昨夜聊發少年狂,頗感疲憊。
業余我喜歡讀小說,剛讀完畢飛宇的《玉米》和《玉秀》,又點開了《玉秧》。玉米像路遙《人生》中的高加林。玉秀活脫脫一個小妖精,是火紅的狐貍。玉秧太不像她的兩個姐姐了。或者說,玉米是薛寶釵和晴雯的混合體,玉秀是黛玉,玉秧呢,是惜春吧,悶葫蘆一個。讀小說時,我知道有人跟我處于同樣的境地,他們的愛恨情仇,他們的垂死掙扎,便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。
玉秧孤零零沖過三千米比賽終點線,肚子開始疼起來時,我褲子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。我側身掏電話,小桌板上的水杯翻倒下去,掉到小女孩左腿上。她“呀”了一聲。我顧不上電話,急忙撿杯子。她大腿上已經濕了一團。我趕緊問她:“燙著沒?”她搖搖頭說:“沒事,沒事。”
我擰上杯蓋,將杯子塞入前面座位后的袋子里,電話鈴聲已經熄滅。我摁亮手機,是專利代理公司打來的。我回過去,代理公司說五個軟件著作權完成資料整理后,委托書上需加蓋單位公章。另外,三個發明專利已寫好權利要求書和說明書,稍后發我郵箱,要讓發明人校核后在打印版上簽字,掃描后返回。我一一做了回復。
我對女孩產生了一些內疚,不免更關注起她來。她將視線從車窗外拉扯回來,開始玩手機,用微信聊天,聊得很投入,臉上一直掛著笑容。
列車員查票。
女孩從褲子口袋里掏出車票,她右胳膊內側有幾道瘀青,右眼角也紅腫著。她比我早上兩站,終點和我一樣,還有三個多小時車程。
我問她:“你也去隆昌?”
她點點頭,眼神很干凈。
我問:“你家人呢?”她說:“我一個人。”她走得一定很倉促,幾乎什么都沒帶。
我問她多大了。她說十五。我說你屬豬。她驚異地看著我,似乎在問,你怎么知道。我當然知道,欣欣也屬豬。她出生那天,陽光很好,天很藍,風很大,法桐落葉在風中翻飛。
我突然佩服起她來,小女生孤身一人去千里之遙的地方。欣欣獨自坐地鐵,我都不放心,會按照時間邏輯,推算她到達的地方。每個暑假,我們都帶她去旅游,故宮、北戴河、九寨溝、青海湖、花湖、九曲黃河第一灣,這些都是她喜歡的地方。那天我倆掰著指頭計算,她已去過十五個省了。我像她這么大時,最遠去過一次16公里之外的縣城,日常活動半徑不超過黃崗村以外五公里。少年的我陷落在平原深處。
為鍛煉欣欣,中考剛結束,我就給她報了去福建研學的夏令營,昨天她泛舟武夷山,從發來的照片看,山水俱佳。
她問我看的是什么,我答是Kindle,電子閱讀器。我的閱讀器里存有200多本書,欣欣的也有200多本,都是我下載的。
我借給她玩,她不會用。我教她,她學得挺快,一下子就學會了。
她在書單里挑選著,摁開書名瀏覽了幾本,最終停留在《夏洛的網》,埋頭讀起來。我包里還有一本紙質的《專利代理實務》,我不想取出來,就玩手機,欣欣發來在廈門大學游玩的圖片,校園就像童話小鎮。我回復她:多走多看多感悟。本來想發吃好喝好玩好,發出去成了上面一句。
手機信號不佳,我轉頭看車窗外。原來坐綠皮火車時,我愛夸夸其談,坐一路,高談闊論一路,好像天地在我的俯仰之間。火車提速,我的年齡也不受控制地增加,我不喜歡在火車上聊天了,甚至都不說話,甚至一路一句話也不說。我知道,對于天地,我無能為力,我連自己都掌控不了。今天我倒是想說說話。
女孩的睫毛垂下來,顯得很長。她看了一會兒電子書,放下Kindle說:“小豬威爾伯挺幸運的。”我說:“后面更神奇呢,有個叫夏洛的蜘蛛會寫字。”她說:“我還沒看到夏洛出現呢。”
我倆聊起了天,我知道了她更多情況。她出生月份比欣欣晚,下半年的。出生第二年,她父母便離婚了,她跟著父親,家在大山里。她說的地方我去過,山朗水清,空氣干凈,出產的核桃很有名氣,橘子也甜蜜。可惜山太厚重了,交通不便,人就像被困在山坡上的一棵核桃樹。
她母親再婚后生了個男孩,一直在南方打工,其間來看過她幾回,給她寄過幾次衣服。我問:“你去看媽媽?”她搖搖頭說:“不是,她不在隆昌,在上海。”我弟弟也在上海,Kindle是他給我的,他在一家外企做電子產品測試。
我問她是不是上初三,學習如何。她垂下頭,不敢看我的眼睛,喃喃地說:“上初二,不喜歡學習,讀書沒意思,想去學理發。”我好為人師,問哪門不好。她支支吾吾地說:“數學、英語,物理也不好。”我問能考多少分。她思考一番說:“數學五十多吧,英語六十多,物理,物理……”她沒有說出分數。她說話語速不快,好像說每一個字都要深思熟慮一番。我建議她繼續讀書,至少讀完初中。
欣欣英語平時能考108分,數學也在105分以上,我們很焦慮那被合伙扣掉的27分。欣欣中考目標是兩門都上115分。再過一個星期,她的中考成績就放榜了。
我問她補課嗎。她說:“不補,爸爸不給我報名,他說沒錢。”欣欣的同學幾乎都在補課,不是網課就是小班課,還有“一對一”的。欣欣英語和數學就補的“一對一”,每門每周一次課,一次兩個小時,430元,兩門860元。
她從手提袋里取出兩本暑假作業,一本語文,一本地理。她說:“我可喜歡地理了,我們地理老師能在黑板上畫地圖,畫的跟真的一樣。”
我讀書時也喜歡地理,喜歡看地圖,向往遠方。但遠方不全是風平浪靜,不全是稻花飄香,不全是詩意。遠方其實和本地并無二致,詩意是距離渲染出來的。距離是美化的高手,不是寫實的高手。
我翻了翻她的暑假作業,地理寫了一多半,語文才寫了一點。她的字挺工整的,不過字的腿腳就像坐在高鐵的B座上,很拘束,很呆板。
我問她暑假怎么過的,有沒有出去旅游過。她說,沒有,家里養三頭豬,五只羊,她的任務是照顧它們:“豬太貪吃了,每天都吃不飽,羊可好喂了,羊還愛吃方便面呢。”
我問她胳膊和臉上怎么回事。她垂下頭,身體縮了縮,想了一會兒,似乎蓄積起力量說:“爸爸打的,前天晚上打的,用掃帚柄,他都打爛幾個掃帚了,他抓起什么就用什么。”她把身子團在一起。我似乎看到她全身生長出刺來。
我瞪大眼睛。
我只打過欣欣一次。聽寫單詞,兩個單元59個,她錯掉29個。我問她怎么背的,她挑起一塊芒果,塞進嘴里,斜眼盯著我,擺出無所謂的樣子說:“就這么背的,挺好啊,這不還對了一半呢。”血往頭上翻涌,我氣壞了,揮起巴掌在她后背猛地一拍。欣欣一愣,淚水似乎就躲在眼睛后面,眨眼就涌了出來。我的后悔如大雪紛紛揚揚,心里瞬間白茫茫一片。
“爸爸愛喝酒,愛賭錢,賭輸了就打我出氣。”
我說:“沒人管嗎?”
她說:“爺爺管不住他。”
“其他人呢?”
“奶奶不在了,沒有別人了。”她的眼圈似乎紅起來,抬頭看著行李架。
她沒有水杯。售賣食品的小車過來,我給她買喝的,問她要哪個,她半起身看了看,要了瓶可樂。我問她還要什么,要不要買點吃的。她又看了看堆滿貨物的小車,沒要。
“經常打嗎?”我問。
“一個月總有一兩次吧。”女孩拉上褲腿,給我看傷疤。“背上也有。”她側著背說。她腳腕上系著彩繩。
我問她去隆昌干什么,她說見朋友。去年她過14歲生日時,爺爺送了她一部智能手機。她就在網上加好友,聊天。有個網友對她很好,給她發紅包,交話費,還給她郵寄衣服和吃的。她身上的衣服就是他郵寄的。她開始喜歡那個網友了。
“他讓我離開父親,他說父親改不好了,他這輩子離不開酒,也離不開賭錢了。你說他會不會戒掉喝酒?”女孩問我。
我不抽煙,幾乎不喝酒,這是我在工廠無法出人頭地的原因之一。煙和酒,是男人交際的主要媒介,就像烏賊噴墨、豪豬豎刺、雄鳥震動翅膀,或者獅子在領地周邊尿尿。人也在擴展領地,知識和能力可以擴展,煙和酒也能擴展。我不抽煙喝酒,這就造成我的沒有出息。
一個人吸煙喝酒,就只有孤獨和寂寞了。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,想了想說:“我見過戒掉酒的。”我的岳父極有毅力,他發作過一次輕微腦梗后,便戒掉喝酒,這令我十分敬佩。戒酒之前,他每頓飯都要喝幾杯,一瓶白酒,一兩天見底。
“他說要供我讀書,我過去后給我買幾套好看的衣服,帶我吃好吃的,看大海。”她停了停,似乎在暢想什么,“我還沒見過大海呢。”她的眼睛里閃著光芒。
我覺得大海對于她來說,過于無邊無際了。
她似乎正走在一條危險的路上。
我問:“他是干什么的?”
她拿起手機,點開微信,遞給我說:“就是他。”她給我看他剛剛發過來的一段小視頻。視頻里有個壯碩的中年男人,四十來歲,理著寸頭,胳膊上盤著黑乎乎的紋身,手上拿著一根燃燒的煙,不時抽一口。他坐在一張暗紅色的餐桌前,桌子上放著幾個酒瓶,其中一個里面還有半瓶酒。男人讓她出站后找一個穿黑衣服的阿姨,要她聽阿姨的話,阿姨會帶她吃好吃的,肯德基大螃蟹都行,還會帶她去買衣服。周圍聲音嘈雜。
“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。”女孩說。
我心里發涼。我仿佛看見懸崖,而她站在懸崖邊上,再往前一步,就會跌落下去,粉身碎骨。
我問:“你去了還回來嗎?”
她若有所思地說:“回,不,嗯,應該回的,就玩幾天。”她長嘆一口氣,輕聲噓一口,有些語無倫次。
我問她買車票哪來的錢。她說把身份證發給網友,他在12306上買的。
車廂里越來越冷了,我覺得胳膊上的汗毛豎立起來,泛起雞皮疙瘩。車窗外,正午的陽光很濃稠,小腿高的玉米正在安靜生長。我覺得我要做點什么。她的胳膊依然光潔,絨毛依然柔軟。
車廂里涌動起以方便面為統領的各種味道,它們稍微敲落了幾分寒意。售賣午飯的推車來了,我問她吃什么,她猶豫后要了一份15元的套餐,我給我倆各要了一份30元的紅燒肉大套餐。她站起來取飯時,我看清了她T恤上灰色的字:Jail Bait。
她肯定餓了,吃得很投入。
我毫無胃口。
她如同一只鹿,來到非洲大草原上,正奔向危險的境地,那里虎狼環伺。而她正往一只青面獠牙的大嘴里跳去。我必須做點什么。
我在心里推演著幾種方案。第一,下車后,我跟著她,陪她見接站的人。可她信任我嗎?我跟著她又像什么?我還要參加培訓,不能一直陪著她。況且就算見了接站的人,我又能干什么呢?第二,給她一筆錢,讓她回家。她已經出來了,家中有個喝酒就打她的父親,她回家的可能性有多大?而且,我身上只有300塊現金。第三,找警察,只有這個方案最靠譜了。它穩如磐石。
我決定報警。
我去扔還剩了一半飯的飯盒。穿過埋頭吃飯的座位,我來到另一個車廂,打通了110,說明了情況。列車員帶我穿過幾個車廂,找到列車長。列車長很年輕,英氣逼人,貼身的制服讓她看起來很干練。聽罷我的敘述,她問清座位號,跑去核實。她的背影給人一種踏實感。
過一會兒,列車長回來了。她用對講機喊乘警和列車員過來,之后匯報上級。
解決方案很快出來了。列車員和乘警,把住車廂兩端,在下一站,車站派出所民警上來,把她帶下去。
我裝著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,回到座位。她的飯盒吃得很干凈。我問她吃飽沒。她說:“吃飽了,謝謝你。”
到下一站還有二十分鐘,時間流速突然緩慢起來。我看見列車員不時現身,往我這邊張望,乘警在我們背后。窗外景致,山地變成平原,玉米變成水稻,房子呈現出另一種面目。不知何時,火車折向南行。稻田如同長出綠芽的鏡子,反射著陽光。
她又看了一會兒《夏洛的網》。我用手機繼續看《玉秧》,玉秧不傻,不是悶罐子,她告密了,讓詩人楚天變成瘋子,將龐風華拉入萬丈深淵。
火車停下來。車門打開,上來三個警察,他們徑直來到女孩旁邊,讓女孩跟他們下去。
女孩臉上現出驚愕,瞬間滿臉通紅。我發現她的眼睛很大。
她起身,提起簡單的行李,也就是那個裝鞋盒的橘色手提袋。她的眼神黯淡下來。我把Kindle塞進她袋子里說:“《夏洛的網》要看完。”又掏出300塊錢,也塞進手提袋里。這算是贖買我的內疚嗎,贖買我良心的不安嗎?
一個高個子警察說:“你是不是偷跑出來見網友?”
女孩好像明白了什么,她純凈的眼睛里布滿失望。我出賣了她,斬斷了她奔向大海、奔向自由的路。走了幾步,她回頭看我,眼睛瞪得更大,眼神很鋒利,或許有恨。我心里不是滋味,我讓她回到不快樂的家,我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。
她走在三個警察中間,瘦弱的身軀一階一階消失到地下通道里。一只落在站臺上的鳥,展開翅膀飛入藍天。
我托著下巴,盯著窗外,就像第一次坐火車。我的大腦停止運作,窗外的景物也不再變換。
車廂里安靜下來。
火車開出很遠,城市的痕跡再一次蕩然無存。水稻似乎長得更高,更茁壯。我嘆一口氣,從包里取出《專利代理實務》,繼續咀嚼著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。我希望盡快通過專利代理師的考試,脫離枯燥無味,甚至令人壓抑的環境,跳到一方新天地里。我在給自己尋找出路,卻斬斷了她的路。我是令人厭惡的王玉秧。一株正常生長的玉米被我影響了。
還有兩站,一個多小時的車程。我的心緒很不平靜,后悔沒留下她的聯系方式。
欣欣發來照片,說廈門大學有一座很大的湖,叫芙蓉湖。站在湖邊,能看見大海。
責任編輯 王子倩